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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笔 看信最末的话 道:“弱余 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 ”

来源:   2023-02-25 12:16:31


沈弱余和傅云归吵架了。

这是傅云归第一次对她说重话,她当时其实挺害怕的,但是憋着口气儿就是不想败下阵来,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也不过玩笑一句。

晨雾未散。红日从宫檐下的琉璃八角灯中透出个影,看起来像是灯又亮了似的。

沈弱余靠着永宁宫的廊下柱子发呆,眼睛盯着远处的风景。

当初父皇给她的这个宫殿景色最好,哪像紫宸宫,大早上金銮殿上一坐,往外头看就是一片黑压压的臣子的头,每天一大早看一遍,着实令人腻歪厌烦。

“哎呦,我的陛下哎,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这早朝就要开始了,您怎么还搁这逛呢?”

一听这尖锐的嗓音就知道小福子又找到她了。

“朕才不去呢,傅云归不是辅国大臣吗?让他去!他傅云归连朕这个皇上都能鞭策警醒,那些臣子算个什么事儿?”沈弱余自顾自地垂手玩着衣带,嘟囔着说。

“陛下哎!现在可不是耍公主脾气的时候……”小福子跑到她面前。沈弱余抬头看向他。发现他挤眉弄眼,好不滑稽,忍不住噗嗤一笑。

“小福子,你的眼睛里进沙子了?”

“陛下……”小福子话还没说完,一道清冽的声音从她身后响了起来。

“陛下,您该上早朝了。”

沈弱余一愣,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他一身绛紫官袍,乌发一丝不苟的用玉冠束起,肤色冷白,五官清俊,颜色如玉,绛紫官袍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老。

其实傅云归适合穿白衣,可惜他自做了辅国大臣就没见他再穿过了。

“你怎么来了?”沈弱余昂起头看着低头作揖的傅云归。

“微臣对皇上不敬,特来请罪,但请陛下先去上早朝。”

又来了,又是这副谦顺谨恭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想呛他两句。

“傅大人何错之有,您可是父皇钦定的辅国大臣,训斥朕一两句是应当的。”沈弱余偷着眼瞧傅云归的反应,发现他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将一名忠于陛下的臣子姿态摆的端端正正。

她顿感无趣,甩甩衣袖,便自暴自弃的打算上朝了。刚抬起脚,猛然想起身后的小福子。

她站定,扭头看了眼低着头的小福子:“福公公近来闲暇,不如朕与你安排个活儿。”

小福子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头更低了。

“但听陛下差遣。”

“近来春光正好,朕昨日逛御花园瞅见有不少蝴蝶,心下甚喜,你帮朕扑来九十九只蝴蝶,白的,粉的,青的,蓝的,红的,黄的,紫的,黑的再加个绿的。每色各十一只,少一只都不行,天黑前扑不到便去掖庭领十鞭子吧!”

“陛下,你还不如直接让奴才去领十鞭子呢……”

沈弱余斜他一眼,心里哂笑不已。

“怎么,公公对朕的决定有见教?”

“奴才不敢。”沈弱余看着小福子蔫巴的样儿,笑了,回头瞥了一眼傅云归决定还是先陪他上早朝吧。

走进金銮殿。满朝文武已经等候多时,一见到沈弱余和傅云归进来,方才聊得火热的人群,肃穆得像是发丧。

无聊,太无聊了。

沈弱余坐在冰冷的龙椅上,看着群官举着玉鉴流水般来来去去,无聊地拨弄着紫金冠垂下的珠帘。

“陛下年龄不小了,老臣左右也是陛下的外祖,依老臣之见,该给陛下择选皇夫了。”身着绛紫官袍的崔世坤杵着拐杖,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沈弱余瞅了瞅傅云归,看见他蹙起了眉头,便从龙椅上蹦了下来。

“外祖说得对,朕也觉得可行。”她伸手一指临近殿门的地方。“我觉得裴爱卿就不错。”

经她一指半个朝堂的人都看向了裴景迟,然而角落里的人面对那么多人获审视或敌意的目光,却仍然气度万千地站着。沈弱余一瞧,满脸堆笑地看着裴景迟,好像十分欣赏。

“陛下,此人不妥。”立在龙椅旁手持策龙鞭的傅云归开了口。

沈弱余看向他不满地说:“傅公以为如何?”

“辅国大人想必是认为,陛下应当在世家望族中择一青年才俊方才合适。裴大人虽然是今年新科状元,但毕竟……品阶低了些。”

是了,裴景迟不过一介门下省给事中,正五品的官,虽是个有实权的,但到底是低了点。

“这还不好办。给他升升官不就成了,朕现在就给他升个中书省纳言,这下不就好了,你说是吧?傅公。”

“陛下,臣乃是认为陛下尚未及笄,此时提婚嫁之事早了些吧,崔相。”傅云归看着沈弱余的目光含着责备,这是生气了?

崔世坤脸色变了变,又迅速换上笑脸:“皇夫人选,提前物色也未尝不可。”

她听着两人的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觉得实在有些乏味。

沈弱余将广袖一挥,大声喊了一句:“朕今日乏了,退朝吧,退朝吧!”说完便快步走出了金銮殿。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这殿外的空气可比里面舒服多了。左右无事,不如去看看小福子蝴蝶抓了多少只吧!

回头看了看,发现傅云归就在不远处,沈弱余小跑着离他而去。

要是被他逮到,又要唠叨许久!


傅云归扶着宫墙慢慢地走。

新雪将霁,朱红的宫墙堆砌着碧绿的琉璃瓦,墙角的红梅绕着弯伸出枝桠,红梅素雪,夺目惊心。

他知道傅峥在朱雀门前等着,但他一时还不想回去。

不知道在这宫墙里辗转了多少年了。记得刚进宫的时候,弱余还只是个不问世事的公主,而他也只是她的云归哥哥,是个意气风发,不识愁滋味的少年郎。

转眼间,什么都变了,弱余坐在了九五之尊的高位,他成了她的辅国大臣。

想起幼时第一次来到皇宫,是九岁的时候。

那时皇宫便不算太热闹,先皇专情。此生独爱孝恭皇后一人,后宫没有其他妃子。

皇后体弱,少时生过大病,生弱余的时候难产,差点母子双双丧命。太医说皇后不利生产,于是宫中只有一名公主,也是皇太女,韶陵帝姬沈弱余。

先皇与父亲是过命之交,他是皇宫的常客。

沈弱余比傅云归小五岁,她幼时丧母,格外粘人,喜欢追在傅云归后面喊云归哥哥。

少年时不喜欢总有个跟屁虫跟着,总是一个人偷偷藏起来,看着她到处找着。

她大多时候是找不到的,但她找不到也不哭闹,就安静的待着,他看着没趣儿了就会跳出来。

沈弱余看到傅云归出来了,高兴的“蹬蹬蹬”跑到他身边,绽开一个笑脸,声音又奶又软地来一句:“云归哥哥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每到这时,他就会有些心虚地别开脸,“爹爹刚才叫我去温书……”

才刚起个话头,就想起沈弱余已经去太学找过他了,顿觉尴尬。她却只是牵起他的衣袖说一句:“云归哥哥真厉害。那云归哥哥温完书了吗?”

“温完了……”

“那现在可以陪余儿玩了吗?”

“嗯……”

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会心甘情愿被她牵走了,就像不知何时,就喜欢上了她一样。

十一岁那年,是爹爹的寿辰,有宾客来府。席间不知说了些什么,提到了傅云归的亲事。

等宾客散尽,傅云归着急忙慌地向爹爹说:“父亲,孩儿不能说亲的,孩儿有心上人了!”

爹爹眉眼含笑地道:“哦?是哪家闺秀让归儿动心了?”

他涨红了脸,却直言道:“孩儿的心上人,是韶陵帝姬!”

没想到,父亲闻言脸色大变,怒斥道:“跪下!”

傅云归不明所以,却仍是跪下了,“不知孩儿犯了什么错,让父亲动怒至此?”

父亲缓了缓,声音还是隐含怒意:“喜欢上韶陵帝姬,便是你的过错。”

“为什么?”他疑惑,“孩儿不明白。”

“且不说她日后必为皇帝。你沾染皇室中人便是你的不对。”

傅云归呛声道:“父亲与皇上交情甚笃,又为何教导儿子远离皇室中人?孩儿愚笨,不明所以。”

父亲气冲冲地甩了甩袖子,冲着傅云归说:“那你就跪着,直到你想明白为止!”

那个少年跪了一个晚上没有想明白的东西,在傅家一场大火中,想明白了。

傅云归从宫中回来时,隔老远就看见了冲天的火光,行到近处才看清,那是傅家。

在那场大火里,傅家死了一百六十二口人,他跌坐在傅府门前,哭得撕心裂肺,直到再也哭不出来了。

葬礼上,先皇来了,沈弱余也来了,先皇拍了拍傅云归的肩,跟他说:“孩子,苦了你了。”

他没说话,静静伫立,身姿像挺拔的松。

沈弱余那年六岁,小小的人儿牵起傅云归的手,告诉他:“云归哥哥别哭哦,以后还有弱余,弱余会陪着你的……”

其实在沈弱余说这句话前傅云归没哭,但是听完这句话后,他心里的悲伤像是再也压抑不住了,眼泪簌簌而下,沈弱余就用手一点点擦拭他的眼泪,末了还用嘴为他“呼呼”。

傅家的丧事刚刚办完,傅云归便入朝为官,彼时不过十八岁,身居尚书省左仆射的要位。

但也没什么折子弹劾,朝中人都知道,这是皇上对傅云归的恩典,傅云归自己也知道。

他最后一次见先皇,是在先皇驾崩前一夜,先皇宣他入殿觐见,金碧辉煌的紫宸宫内,先皇躺在宽大的龙床上,面容枯槁。

先皇时日无多了,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人托付江山,但傅云归没想到,他选择的人会是自己。

他说:“云归,弱余还小,毕竟是一介弱女子,这天下,还需要你辅佐着……”

帝王也有衰老的一天,他很清楚,人们对他喊出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怎么可能实现。

傅云归恭谨地听着他对自己说的话,直到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绣着五爪神龙的明黄帕子上出现鲜红的血迹。

他长顺了一口气,傅云归以为,他应该没什么要说的了。

“云归啊,你爹爹曾说让朕为你取字,可是朕如今,怕是等不到你冠礼的那一天了……”

他没想到先皇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陛下洪寿齐天,福荫万千……”

先皇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们不用恭维着……朕寻思着,便与你起个守钧吧,你可喜欢?”

他笑言:“陛下起得甚好。”

先皇眼睛直直盯着龙床上垂下的流苏,无声地笑了笑示意傅云归退下,他刚要跨过门槛时,先皇在身后说:“云归,是朕对不起你。”

傅云归敛住眉目,回身揖道:“臣惶恐。”他近乎狂奔地跑到朱雀门边,望着朱雀门外碧蓝如洗的天空,才松了口气。

先皇在那一天病逝了,弱余独自待在永宁宫不出来,和小时候他跟她闹了别扭时一个样子。

傅云归站在门外喊她的名字,殿门乍地被推开,弱余脸色苍白,无力地笑着,她问他:“你以后是我的云归哥哥,还是我的臣子?”

他抬眼看去,她清灵的眸深沉如墨,傅云归不知如何回答,便不置一词。

沈弱余呵笑一声从他身边走过,那一瞬间,傅云归觉得,他与她,咫尺天涯。

第二日登基大典,沈弱余高发严妆,却一副惺忪眉眼。

傅云归作为辅国大臣,站在金銮殿殿门前看着弱余一步步走向汉白玉阶上,一直走向自己。

他苦涩一笑,将玉玺交到她手中,她接过时还冲自己眨了眨眼。傅云归没理会,自顾自走到臣子列中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弱余成了皇帝后,还是顽劣不改,朝中大事小事都要他打理,每日劝诫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甚至对他说要让新科状元当內宠。

傅云归不知道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出于……嫉妒,狠狠地训斥了她一顿,谁料昨天刚骂完,上了早朝弱余竟然直接指着裴景迟说让他当皇夫。

崔相虎视眈眈,弱余还如此不通世事,朝堂风云多变幻,弱余这样子,实在让人忧心。

傅云归蹙起眉头,扶着宫墙的手慢慢攥紧,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傅大人?”沈弱余语笑嫣嫣地看着他,“午时了,怎么还在宫中?”

那一瞬间,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拉着他的衣袖,笑意盈盈的小娃娃。


下了朝之后,沈弱余本想去看看小福子蝴蝶抓得怎么样,走到宫门前,突然起了兴致想要出宫。

快到朱雀门的时候,看到了傅云归,他扶着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出神的样子。

她上去打了个招呼,要是回头被傅云归知道自己偷溜出宫,又要说自己胡闹了,还不如直接告诉他!要是能顺便把他也拐出去就更好了,这样就是共犯了,虽然这不太可能……

沈弱余和傅云归自幼相识,两个人一起干过的偷鸡摸狗的事也不少。但自从傅云归成了辅国大臣后,好像刻意与沈弱余保持距离,沈弱余与他同处的时候,他连说话都是一板一眼的,更别说跟沈弱余偷鸡摸狗了。

沈弱余也想过,一个人,真的可以突然变化那么大吗?

她问傅云归要不要一起出宫只是试探一下,傅云归明显愣了一下神,沈弱余以为他要拒绝,却没想到他欣然答应了,这反倒让她有些惊讶。

“若是要与陛下一同出宫,微臣总不好穿着一身官袍,可需要微臣回府换一件常服?”傅云归问道。

沈弱余打量了一下他的身形,欣然说道:“不必不必,朕宫中有做的大了些的男子服饰。或许傅公可以试试。”

“这……怕是不妥。”

沈弱余一看他为难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是觉得一介臣子穿皇上衣服不合礼制了,她微微有些不满地说道:“有什么不妥的,就当是朕赏你的。”

沈弱余拉着他去了紫宸宫,翻出一件白色的衣服扔给他,她想看他穿白衣,想了很久了。

即便知道他换上白衣还是辅国大臣,她也想再看看她的云归哥哥。

等傅云归换好,乌发白衣,皎如玉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沈弱余垂下眼睫,转身向外走。

“既然换好了,云归兄,我们走吧!”

中午的市集甚是热闹。

沈弱余好久没出宫了,对什么都好奇,她一会儿看看画糖人的,一会儿看看耍百戏的。傅云归就一直站在她后面,笑着看着她像兔子一样睁大眼睛对那些东西啧啧称奇,然后适时地为她解释。

傅云归很早之前就喜欢走在沈弱余后面,沈弱余还笑话过他怎么喜欢往自己一个女儿家身后站,他笑笑没说话,也没改。

沈弱余没什么指定要去的地方,两人就在街市上闲逛,一如幼时。

突然,沈弱余拉起傅云归的手,用另一只手指着天桥底下一家不起眼的小摊,一个老妪站在一口烟雾缭绕的大锅后。

“云归云归,你看!那是我们小时候最爱吃的馄饨,我们还背着父皇跑出宫就为了吃这个呢!”沈弱余一脸怀念,“没想到还开着……”

“要不要去吃一次?”傅云归说,他没注意沈弱余换了的称呼。

“太阳要落山了,宫中要落钥了。”沈弱余摇了摇头说。

她难得的乖巧了一回。

傅云归没说话了,心里有些许的落寞,望着馄饨的眼神刚想要收回来,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与此同时,沈弱余喊了一句:“裴景迟!”

裴景迟回头看到奔过来的沈弱余,他面露惊讶,礼数倒没欠缺,作了一揖。

跑近了,沈弱余才看清裴景迟身边有个人,桃色裙装,长得玉雪可爱。沈弱余面色有些僵硬,尴尬地笑笑:“朕是不是惊扰二位了?”

“景迟哥哥,这是?”少女指了指沈弱余,看向裴景迟。

“奚桐,这是陛下,把手放下!”裴景迟呵斥道,少女扁扁嘴,乖巧地没出声了。

沈弱余看得出裴景迟对少女的维护,莫名觉得有些许失落。

这时,一辆牛车冲过来,街上人少,牛车直直向着沈弱余那边撞过来,裴景迟下意识护住奚桐,沈弱余眼看就要被撞到,一双手猛地将她扯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牛车甩出几十米外。

“弱余,你怎么样?”沈弱余抬起头看向傅云归,他一脸焦急,沈弱余恍惚了一下,从他的怀抱里起身。

裴景迟冲她行礼道:“微臣救驾不慎,望陛下降罪。”

沈弱余淡笑着摆了摆手,什么话也没说就拉着傅云归走了,她扯过他袖子时发现那里磨破了一个洞。

沈弱余晃晃悠悠走到朱雀门前,看着朱红的宫墙,她转身,看向傅云归。

“傅大人,你会抛弃朕吗?”

“天下皆为陛下的的天下,子民皆为陛下的子民,臣同天下子民,都不会抛弃陛下。”

“傅大人说的一口漂亮话,”沈弱余笑了,“有时候朕也在想,你忠的到底是我,还是君?”

傅云归沉默良久,久到沈弱余以为他又要再一次沉默不语,他开口了。

他说:“我忠于的,自然是陛下。”

陛下吗?沈弱余头也不回走进朱雀门,一个人走回了养心殿,小福子去了掖庭领罚,沈弱余没让人伺候,遣散了宫人,洗漱完毕躺在龙床上。

龙床又长又宽,她裹着被子缩在一个角落。沈弱余闭着眼在床上笑,夜色又深又凉。

她想,父皇躺在这龙床时可否会和她一样觉得寂寞。



今日早朝刚下朝,便有朝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大家不约而同提起同一个话题——傅云归巡视河南道。

“让傅大人巡视河南道,太大材小用了吧!”

“谁知道呢?依我看,就是陛下任性,这几日给新科状元提了官,还把傅公送到河南道那一块儿,谁不知道那里黄河决堤了事儿麻烦得很!”

“慎言!”一名穿着朱红色朝服的大臣走过来,“陛下年幼,又是女子,我们自当用心辅佐才是,更何况,河南道灾情严重,让辅国大臣去有何不可?”

众臣子看了眼元朱,打了个哈哈便各自散去,这可是武昌侯。

等臣子散尽,元朱走向一条小道,小道尽头是一辆马车,元朱沉默着踏上马车。

“阿朱啊,可安排好了?”车内坐着的正是告病了几天没有上朝的崔相国。

元朱抱拳道:“恩公,都办妥了。”

崔仕坤挑起窗帘,窗外晴空万里,长虹贯日。

过了月足,傅云归走的这一月中,沈弱余常常跑去找裴景迟,朝中非议颇多。

这日下早朝,沈弱余走进内殿换了件芍药红的百褶裙,乘上马车前往门下省找裴景迟。

她要出城,打算带着裴景迟一起。到门下省时裴景迟还在忙,沈弱余不由分说地把他拖了出来。

沈弱余没像平常一样叽叽喳喳地嚷个不停,今天她格外沉默。

“听说裴大人喜欢作画?”

裴景迟如实回答:“是,微臣母亲生前是个画师。”

说完这句话,沈弱余又沉默了,看着马车外的风景发着呆。

马车到了郊外,沈弱余放下车帘,对裴景迟说:“爱卿有空为朕作一幅画吧!”话音刚落,一柄大斧从马车中央砍下来,沈弱余出门没带侍卫,两人同时滚下马车,才发现四周全是刺客。

沈弱余瞅着空拉起裴景迟冲出包围,“裴大人,刺客是冲我来的,你快回城内搬救兵,不然我们两个都要葬身于此。”沈弱余对裴景迟说。

裴景迟犹豫了一下,沈弱余急了,大喊:“快啊,这是皇命!”

裴景迟这才向东跑去,然而一部分刺客却仍然紧追不放,估计也是怕他去城中。

心中焦急,一个不慎,裴景迟在路上跌倒,一名刺客迅速上前给他一个手刀,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傅云归接到急报时,正在商讨赈灾事宜,突然就有人闯进来,带来了“皇上遭遇刺客,身受重伤”的消息。

“少爷,此时皇上受伤,你不在,这显然,显然就是……”傅峥皱着眉看着傅云归,他攥紧双手。

崔相这是等不及了,终于要下手了。

他不能弃弱余于不顾,也不能弃百姓于不顾。傅云归当机立断,带了一队人马连夜赶回京城。

弱余,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沈弱余在永宁宫呆了十多日了,准确的说,是被崔仕坤软禁了十多日了,她左肩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了,不过一牵动还是会痛。

崔仕坤每日都会来询问沈弱余玉玺的下落,约摸是觉得沈弱余没有机会了,所以才明目张胆地暴露出自己的野心。

很可惜,沈弱余好早之前就把玉玺交于傅云归了。先皇密诏所说,她不到及笄之日不得将玉玺私自保管,她还有两个月才及笄。

今日崔仕坤也来了,依旧是问完玉玺的下落就要走了,沈弱余叫住了要走出宫门的崔仕坤。

“外祖在我小时候来看余儿,经常陪余儿玩,余儿都记着的。”

崔仕坤顿了顿,扶着虎头杖的手抖了抖。

“陛下,这么些时候了,老臣有些事都不太记得了。陛下记着那些不过是徒增愁绪罢了。”

他走了,沈弱余看着宫门良久,轻笑了笑,永宁宫不如紫宸宫大气豪华。她自登基以来却喜欢在永宁宫待着,觉得这里更温暖一些。如今看来,也没多大区别。

原来是留恋的那些,也该舍下了。

“福临,傅云归到了吗?”沈弱余面无表情地坐在秋千上,这是父皇亲手做的,她那时还高兴了好久,欢喜得不得了。

小福子静伫在我身后,低声说:“已经到了两日了,此时正在府中。”

沈弱余点了点头,又问:“崔仕坤察觉到了吗?”

“并没有,崔相国此时正与武昌侯在一处。”

沈弱余眼前浮现出傅云归清隽的脸和父皇临死前的模样,看向永宁宫院内的梨树,那是她与傅云归一起种下的。

她闭上眼,轻声说:“明日午时,让元朱来永宁宫。”

小福子退下了,沈弱余阖目坐在秋千上,莫名想起之前傅云归对她说的一句诗: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朝堂内,崔仕坤坐在傅云归一向站着的地方,半眯着眼听着朝臣的启奏。

“不知陛下的伤何时能够痊愈。可是太医院怠惰,延误了陛下伤情。”一名御史台的官员拿着玉鉴站出来询问,眼睛紧紧盯着崔仕坤。

崔仕坤倒是不急,浑浊的眼看着御史台的那群人,应对自如。

而此时傅云归已经打点好自己早就埋下的御林军中的人,里应外合以“清君侧”的名义杀向皇宫。

崔仕坤下了朝,面色凝重地问身后的侍从:“元朱呢?”他想要问元朱玉玺找到了吗,等登上皇位,一定要把那些多事的御史大夫解决了。

“侯爷去巡查城门了。”侍从如实答道。

崔仕坤点点头,还好他及时封了城门,没走露出消息,要是让傅云归闻风而回,事情就麻烦了。

他刚这么想着,一名羽林卫装扮的人跑了进来。

“相国,不好了,傅大人带着一部分御林军杀进来了!”

崔仕坤瞳孔微缩,“哪个傅大人?”

“是……傅云归!”

话音刚落,傅云归就从乾清门攻进来,他手持长剑,白衣染血。

他提剑指向崔仕坤,缓缓说:“崔相,好久不见。”一声令下,崔仕坤即被拿下,一切的发生只在须臾之间。

崔仕坤愣住了,半晌又笑了,发髻散乱,模样癫狂。他看着傅云归奔向永宁宫的背影,桀桀地笑着。

傅云归,你的下场,又会比老夫好多少?

沈弱余看着永宁宫大殿的穹顶,她在这里等傅云归很久了,武昌侯元朱立在她身后,她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殿门,由远及近。

傅云归要来了吧,她走下高台,元朱慢两步跟上她,殿门吱呀一声响,沈弱余也走到了临近殿门的地方,她猛然抽出元朱腰间的佩剑,指向来人。

“弱……余。”傅云归刚喊出一个字,就看见一柄饮着血光的剑指着自己。

沈弱余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说出极尽凉薄的话。

“大胆傅云归,持剑逼宫,伙同贼子,罪不可恕,来人,拿下!”

沈弱余话音刚落,方才同傅云归一起厮杀的御林军将士跑上前架住傅云归往外拖去。

傅云归没反抗,他满脸错愕,沈弱余看见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

他问:“为什么?”



沈弱余起了个大早,她换上厚重繁琐的礼服,这件礼服她只在登基那天才穿过。

她由御路一步步走上金銮殿,坐在龙椅上,仿佛天下在握。

崔仕坤今日午时就会斩首,而傅云归,将会流放荆州。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威胁到她了。

沈弱余从小的时候,母后就告诉她:“阿余,自己的命要自己握着,别像母后一般身不由己。”

父皇不爱母后,他爱的是一名叫裴芷的女画师,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叫裴景迟。

母后是被父皇一杯毒酒赐死的,因为父皇以为,外祖对裴芷下手,是母后透露的风声。

沈弱余亲眼看着母后喝下毒酒,嘴角溢出一丝血又被她自己咽了下去,她怕吓到沈弱余。

沈弱余一点点感知母后的体温逐渐消失,一遍遍叫着母后,希望她能坐起来对自己说:“我的傻阿余,母后在。”

她失去了母后,却得到了帝姬之位。父皇失去了裴芷后万念俱灰,破天荒同意了外祖的提议,立她为帝姬。

当她沉溺于失去母后的悲伤时,傅云归来了。

“小丫头,你怎么在哭啊?”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她,里面星河泛滥。

“我……想我母后了。”沈弱余低着头哽咽着说,一双手蓦地伸到她面前。

“没事,你的母后只是变成星星了,她还在陪着你呢,定然不希望你哭哭啼啼的。”傅云归拉起沈弱余的手,笑颜明媚,“我会陪你玩的,你别再哭了。”

从那时起,傅云归就成了沈弱余唯一的太阳。

少年时的傅云归最是顽劣,带着沈弱余捉弄宫女太监、翻墙爬树掏鸟窝,还常常会和沈弱余一起溜出宫去玩。

整座皇宫,只有傅云归一个人会喊她弱余,会对她真诚地笑,理所应当的,沈弱余喜欢他。

少年时的喜欢浓烈缠绵,以为可以天荒地老。

一切的变化是从傅家出事开始,傅云归变得沉稳,不苟言笑。

这都没关系,沈弱余一样喜欢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

父皇临死前,沈弱余去看望他,她想亲眼见证他的死去,她用了四年的时间下了慢性毒药,那是父皇能活的最后一天了。

然而她却意外地听到了傅云归与父皇的谈话,“云归,弱余还小,毕竟是一介弱女子,这天下,还需要你辅佐着……”

沈弱余跌跌撞撞跑回永宁宫,不知为何,她潜意识里觉得,傅云归背叛了自己。

这种感觉随着日子逐渐消磨掉,傅云归确实是在兢兢业业辅佐江山,沈弱余也需要他,留着他可以对付崔仕坤,自己则可以坐山观虎斗。

可是裴景迟入朝了,沈弱余不得不怀疑傅云归的用心,所以她步步为营,安排了一场局。

在前往京郊之前她就安排人通知傅云归回京,还拿出了早就安排在崔仕坤身边的元朱这颗棋子,将两个人一网打尽。而裴景迟,在那次前往京郊就被元朱软禁了起来。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才可以高居庙堂听百官朝贺。

她没忍心杀了傅云归,将他流放吧,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足京城了。

沈弱余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她觉得心口有些疼,大致是错觉吧。

“陛下,傅大……傅公子已经出城了。”小福子向她禀告,他顿了顿,又问:“要……送送吗?”

沈弱余发怔,要送送吗?还是不了吧!

既然决定不在纠葛,何必相见?更没有……送的必要了。



傅云归放下车帘,他在城门口等了许久了,却没看到想看的人。

她终究是没来。

“公子,你别太难过了……”傅峥担忧道。傅云归苦涩一笑,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离京城越来越远。

他不怪沈弱余,马车行了几天了,他也就想了几天了,他隐约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随之也释然了。

他只是难过,到底是什么,让两个人变成了这样呢?以前的时光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他的弱余长大了,不再需要他了,他也该走了,对吧?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怎么吐血了?你是不是没吃解药!”傅峥看见傅云归嘴角渗血,急忙上去扶住他。

傅云归摆摆手,他服用五十绝还是在傅家灭族的时候了。

本想一死了之陪着亲人,后来因为先皇的嘱托和对……弱余的不舍,服下了解药,从此他的余生,只为兑现对先皇的承诺,还有就是守好弱余。

如今看来,边疆有元朱,弱余也长大了,他也可以毫无留恋地去死了。

五十绝世间仅有五十颗解药,每两个月服用一次。剩下的,不用再服了。

“傅峥,拿副纸笔来。”傅云归靠着马车,有气无力地说。

傅峥担忧地流泪,终是拿了纸笔过来。

傅云归颤抖着握紧笔,他忍着痛落笔,刚写上“弱余”这两个字,他就笑了,脑海中都是她幼时到如今的模样,在脑子里过了几遍,信也写好了。

他停下笔,看着信最末的一句话,喃喃道:“弱余,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他闭上眼,眼角淌过一滴泪,耳边是傅峥的喊叫,依稀想起沈弱余面若桃花,软软糯糯叫他云归哥哥的模样。

春来红豆添南墙,相思入骨难言说。

弱余,我愿用我的余生守护你,只是你的余生,我参与不了了。



沈弱余口中腥甜,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尸的白布,那张风华绝世的脸露了出来,面色苍白,嘴唇发紫。

是他,真的是他,可是怎么会是他,她都舍不得收去的性命,谁给他的胆子,敢擅自做主?

沈弱余开始还不信的,不相信他会死,直到亲眼看见了他的尸体。她接过傅峥递过来的信。

信封上写着“弱余亲启”,四个字,她已泪流满面。

她逐字逐句看完整封信,直到最后一句,她终于忍不住了,一口血喷了出来,吓坏了宫人们。

她没说话,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迹,面上一派镇静,脑海里却一直回荡着那句话:弱余,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她抹干净手上的血迹,抚上他的脸,好冰,和母后死时一样。

不知不觉间,泪就落了下来,滚烫灼人。

好可惜,傅云归,你也不知道,我也很喜欢你。


番外


顺乐三十六年,女帝沈弱余退位,史称英盛威武皇帝。

沈弱余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衣,一只袖子破了一个洞,其实这件是她自己做的,就是按照傅云归的身形做的,不过她没告诉过傅云归罢了。

她头戴银簪,鬓发霜白,手里提着一个酒盅。

她将这天下交给了裴景迟与奚桐的女儿。

说来好笑,从前恨不得将裴景迟大卸八块,不惜造出谣言让满朝文武对他产生防备敌意,让崔仕坤对他下手,如今却把皇位传给了他的儿子。

她很累了,这天下沈弱余独自执掌太久了,她要走了。

她走到京郊山林里,摸着一块墓碑,上面写着“沈弱余之夫傅云归墓”,是她自己刻的。

她低低笑着,傅云归走后她就很少笑了,她拿起酒盅,里面是毒箭木,她痛快的一饮而尽,呼吸一点点停止,原来人死时,是这样的。

她靠着墓碑,闭上双眼。

云归哥哥,我来找你了。

今生已过也,结取来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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