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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庄河 「大连庄河」

来源:   2023-02-23 10:17:07

早晨,妹妹给我发了条信息:

姐,我们今晚24点解封了。


只有高兴到盖不住了的时候,妹妹才会给我发信息。

透着屏幕,我看到了一个因为疫情被关在40平的小房子里的小女子那雀跃的表情。

今天,庄河全体解封了。朋友圈里,同学群里,都是欢天喜地的情绪。

我给妹妹回复说:你看,也不是坏事,如果没有疫情,你哪能体会到自己可以这么高兴!

封闭了整整一个月,这个小城里的人,像笼中的鸟儿。

从11月24日支援庄河的医疗队离开庄河开始,又过了10天。那些白衣战士是从大连各大医院抽调去的,他们在庄河这个小城里奋战了19天,开着三轮车,爬山越岭,爬墙头,蹲墙根,给庄河人做核酸检测。

以庄河人的群体个性,这件事他们一辈子都忘不掉了,就像他们一辈子念叨的那些知青们。

从“那里的空气有点甜”,到疫情新增人数 “领跑”全国,我的家乡大庄河,第一次在全国人民面前这么“露脸”。

什么是庄河?

是庄庄有河,是即便大连人也听不懂的特殊方言,是人来了就不能让人空手走,是过年一定要回家给老祖宗磕头,是东北小桂林,是属相灯的故乡……

是出门就能看见营口,看见丹东,看见鞍山的距离大连最远的地方。

换言之,庄河距离所有的地级市都很远。

就这么个四不靠的地方,一度成为一个被城市文明遗忘的角落。


1

庄河封了

我曾经以为,我的家乡庄河也会是距离疫情最远的地方,因为这里距离真正的城市最远,而那些能够被病毒盯上的地方,要么是大城市,人口密集,要么是边境口岸,国际贸易和入境人口众多,而庄河,都靠不上。

我的想法在11月4日的清晨被颠覆了,因为一个冷库的电工核酸检测阳性,拉开了警报,他所在的冷库封了,他所在的村庄封了,再之后,就是冷库的员工宿舍以及村子里的人,一个个查出核酸检测阳性。

再然后,是一家冷链企业的职工宿舍,以及职工宿舍的相关的居民区,再然后,是庄河大学城的学生,日感染人数全国最高。

这个几百年来都没怎么出名的小地方,突然成为了焦点。



我的家人们,都居住在这里,或小城里,或乡村,一夜之间,里不出外不进,全部被封闭起来。

全省的医疗人员向这个小城聚集……庄河下了“里不出外不进”的最高指示。

所有的家人,都被关在了封闭区里,接受他们从来没想过的隔离观察。

大连来人了,省里来人了,有些人第一次看到了外面来的人。

2

什么是庄河

我小时候读过一本历史读物,薄薄的一个小册子,那里的说法是经过考证的。

说很久很久以前,这个黄海岸边的小渔村上有座庙,庙里从外地定做了一口大钟,上面要写上当地的地名“大河庄”,做钟的工匠搞错了,就写了个“大庄河”,从此,这里就叫做庄河了。


在地图上看,辽东半岛像一只老虎趴在大海里,从最南端的老虎尾开始,分出左右两条边,一条沿着渤海海岸线,一直能通到河北秦皇岛,一条沿着黄海海岸线,一直能通到与朝鲜隔海相望的丹东。中间一条路,直奔沈阳、长春、哈尔滨。

庄河,就在通往丹东的中途海岸边,南向黄海,北部是千山绵延于此的余脉。

这是一个与四个城市交界的地带,大连、营口、丹东、鞍山在庄河这里交汇。

改革开放以后,国家在大连和沈阳之间建起了新中国第一条高速公路,就是走的中间这条路,别人出门拐几个弯就能上高速,庄河人要想上高速,需要到另一个城市去。“神州第一路”沈大高速把庄河远远地甩出了圈。

日本殖民统治时期,东北铁路发达,但是铁路线也跟高速公路几乎重合,庄河又被甩在了距离铁路最远的地方。

因此,长期以来,庄河都是距离主干道最远的城市,闭塞、落后。

在辽南这块土地上,庄河长期处于交通不发达的窘境中。

要想富,先修路,因为没有路,在改革开放初期,庄河的经济一直在拖大连的后腿。

我因为采访的原因经常回老家庄河,在翻阅庄河县志时发现,其实庄河在历史上并不是大连的地界,她一会儿被划给了丹东,一会儿又被划给了岫岩,划来划去,庄河这个地方就成了三不管地带,连县志都很难找到连续的记载。

正是因为交通闭塞,经济不发达,这个小城保留了很多古老的民俗,市场经济发展初期,经济对文化的破坏力没有在庄河这个地方发生。


3

因方言而自卑

庄河人看起来是有些自卑的。这是因为长期以来,世俗给这个地方的标签导致的。

大连人是看不起庄河人的,虽然庄河也是大连的一部分,但他们眼里的农村人,其实很多时候单指庄河人。大连人想要做慈善的时候,多半也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庄河,他们把城里的好心在庄河这个地方得到施展。捐助时,他们想到了庄河;扶贫时想到了庄河;做城乡对比时,想到了庄河。庄河是一个随时可以想起也随时可以忘记的概念。

经常被捐助,庄河人常常表现出有一些自卑感,而庄河人骨子里的自卑并非来自于此,而是来自于说话的口音。

在很多场合,大连人都会拿庄河人取笑,学他们说话。直到今天,网络发达,抖音上学庄河人说话竟然可以算是一种人设,一个产业。有两个叫“庄河腔手”和“阿怀”的抖音博主因为说庄河话,赚了不少粉丝。

庄河人的口音的确很特别。

市场经济以后,很多地方开放了,有了与外面人在经济上的融合,也就有了外地口音的相互融入。

但是,庄河这个地方因为当时交通不便,也少有外人进来,因此,庄河本地人固守着老祖宗留下来的流淌在血液里的家乡话,在外人看来极其笨拙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庄河话粗重,有着明显的胶东话的味道,但是又不完全一致。胶东人到庄河来,能听到家乡的味道,但绝不会把你当成家乡人。

据说国家推行的普通话中有着东北话的语调,以哈尔滨话为基准,他们的话说起来好听,像播音员。庄河人曾经无比羡慕比他们住得更北一些人的语调,甚至觉得大碴子味的沈阳话都能代表官方语言,而庄河话,给这里的人带来的,是被官方忘记的寂寞感。

但是,庄河人却很难学会外面的人说话,无论走到哪里,张嘴就是那种独特的腔调,无地自容。

你一定听过“小牛拉小车,小车拉小石头,小石头掉地打小脚趾头”这个段子吧,每一个字都有独特的庄河发音,外地人根本无法听懂,这就是对庄河话的取笑。还有那句“博陵盖儿卡秃噜皮了”,无不在诉说着庄河的自卑中生出的无奈喜感。

中国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方言,别的地方,你只认为那是方言,唯独庄河话,被说成难听。

4

庄河话考证

这些年,庄河的经济发展了,有钱人多了,走出去的人也多了,人们渐渐多了一些自信,不再妄自菲薄自己的家乡话,也有人开始研究起家乡话了。

我在采访中,曾经得到过一些对庄河话考证的结果。

据说,庄河话跟胶东话相近的原因是庄河人的祖先是山东人闯关东的后代,他们漂洋过海,从东海而来,在庄河这块陆地上落了脚。但是那些不同于胶东话的部分又怎么解释呢?

有人从历史的蛛丝马迹中努力寻找到一点线索。

在庄河,有朝廷的记录。

怎么会有朝廷的记录?历史上,这里应该是距离哪座城市都很远的荒山野岭,更别说距离朝廷了。

据说,庄河有一支东姓人,他们姓东,难以考证他们的祖先来自哪里,不像我这个姓,一提起来就是山东人的后裔。据说东姓人本姓朱,是朱元璋的后人,但是明朝灭亡时,他们从东门逃出,为了躲避新朝廷的追杀,一路远离城市,距离城市的距离越远越安全,就逃到了庄河,在这个土肥水美,可以种地也可以打渔的地方安顿下来,繁衍生息。

庄河话的发音中,有很多词与京剧里的发音相似,考证者认为,这正是朝廷带出来的发音,比如,黑字,庄河发音为“褐(三声)”,庄河话把“昨天”叫做“页儿”,还有很多词,是在中国其他方言里很难找到的。

几年前,曾经有人在庄河考证到了鳌拜的后代,也是逃难时逃到了这个四不靠的地带。

有一户张姓人家,家谱记载了300多年,祖上是满人,清政府朝廷命官,家谱用小楷工工整整记载着每个人的生平,这是非普通的农户家里可以有的档案。

因为长期不发达,承载着一个地区文化符号的语言几乎没怎么遭到破坏,庄河话如今听起来依然纯正,保留了原滋原味的老式味道。

5

庄河老建筑

如果说语言是文化与记忆的活动的载体,建筑则是凝固的记忆。

在庄河市区,至今保留着清朝时期的老街,青瓦白墙,一排排,沧桑而美好,破旧而坚定。总有人想把这些老房子拆掉,把土地盘活,但是总有人坚定地出面守护这些不会说话的“老者”。

我以为,这是老街自己的主意,它们,不那么容易幻灭。像丽江古城,像平遥古城,破旧的房子,面对新来的创造(破坏)者,它自有自己的命运选择。

不止在庄河小城内,在距离庄河小城30多公里的小镇青堆子,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老街。房上的草早已飘零,青瓦护着下面的家,不容侵犯。

与这老街的房子一样坚定的,是一处距离这两个地方都有40多公里的隐藏在深山里的老建筑“长隆德庄园”,鼎盛时期,这片庄园里的房子多达130多间,据说是辽南地区最大的地主庄园。从建筑风格上看,这里酷似山西的“乔家大院”。

我曾经去采访过长隆德庄园的后人。

老人姓李,是个干瘪的农村老头,身上完全没有了地主后代的气质。他是这个庄园里唯一见证过庄园没落的李家后人了。

他说,庄园是几代李家前人建筑的,每一代都往前推进了一些。最早的主人是他爷爷的爷爷。土改时,地主被抄家。他那时只有五六岁,亲眼看到末代地主被打得断了气。“抬回来时还有气。”我听到他这句话时,泪流满面,而这位老人经历了乡村生活的洗礼,早就没有了感觉。

庄河的老建筑不像大连市内的老建筑,有着俄罗斯和日本殖民者的风格,庄河的老建筑有着浓厚的南方民居的风格,这也是很奇特。

我常常想,这些老建筑至今没有被拆迁,多半原因不是我的家乡人多么懂得保护老建筑,而是因为没钱。

6

过年回家给老祖宗磕头

在中国,你大概很难看到一个地方像庄河人怎么守旧和迷信,当然也可以叫尊重传统。

庄河的民间风俗,是这个小地方人流淌在血液里的气质。

我曾经花了很多时间去整理庄河的民俗。

过年,中国哪个地方都有年俗吧,但是庄河的年,过得跟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从腊八开始,过年就像以后不过了似的,全家忙得不可开交,年年过,年年如此,却年年都像要把所有的钱花完所有的好吃的吃完所有的力气用完一样。所有的规矩,都丝毫不能出现偏差。

大年三十中午吃饭前,就要把宗谱挂起来,厨房北部正对着午门的那面墙是留给祖宗的,上面按规矩写着故去亲人的名字,中间是两个祖宗的画像,下面是一家人放鞭炮喜迎大年的场景。

填宗谱是乡里文化人才能做的事,一旦填错了名字,祖宗不言,是会遭祸害的。

宗谱挂上,供桌上摆满了贡品,那场景,跟城市里墓园里的摆设很像,酒肉香炉蜡烛烧纸,看起来吓人,但是庄河一家人可以坐在这样的场景里欢天喜地地过大年,一顿饭要烧一遍纸,磕一次头。嘴里还要嘟囔着对老祖宗说的话,吓人不?

最热闹的不是过年,而是正月十五,每个人都要有一盏用豆面做的属相灯,惟妙惟肖的。

属相灯就是面塑,这门手艺,在过去竟然家家都有人会做,现在只有那些以此为生意的人家做,用半年时间做属相灯,还上了央视,央视记者不知道这个东西叫什么,根据庄河话,说成了“徐(四声)儿”,听起来云里雾里的。

属相灯是在正月十五的晚上在家里点亮的,而这一天晚上,要上坟烧纸,也有带着属相灯在山中的坟头点。

反正,在正月里,这个地方那些死去的人,就像复活了一样,后代一点也不怕死人,嘴里念着“老么老”,就是死去的祖宗。

最夸张的是端午节,满大街红彤彤一片,都是民间的手工作品,而且都是出自老奶奶的手,有荷包,有扫帚,有葫芦,有鱼,各种各样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还有个节日是正月二十五,叫龙凤尾,小孩子把一串手工做的小玩意别在肩膀上疯跑。

庄河,有很多民间艺人,专门就是为这些只有本地人才懂的节日服务的,为节日提供各种道具。

当然,阴阳先生在这个地区也很多,算命的,跳大神的,在这个闭塞的小城,都成为民俗文化的一部分。

庄河的文化在乡村,这是东北的乡村里少有的文化图腾。

7

有钱了的庄河人

要想富先修路的致富逻辑在庄河很快得到了验证。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庄河铺上了第一条通向大连的铁路,不到10年,大庄高速(当时叫黄海大道)开通了。庄河也有了与外界联络的方便条件。几年前,高铁也开通了,从大连到丹东,庄河是中点站。

很快,这里就不一样了。

首先感觉不一样的是,终于有人能一天来大连往返了。最开始有了返程车(黑车),打个电话,就能做到早晨来大连办个事,晚上还可以回家。

高速公路和高铁,缩短了这座边陲小城与大连的距离。

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前面写的落后,很多都成为历史了。


回庄河老家,只要你愿意,每天都有人请你吃饭,夜夜喝得找不到家的人大有人在。

庄河的热情体现在我的那些同学身上,只要有人知道你回去了,一顿大酒是免不了的,后来,有些在大连生活的同学回老家看父母都得偷偷地回,开枪的不要。

庄河人喜欢把心扒出来给人看,那份真诚里透着的是不知道计较的真诚与傻气。有人给庄河贫困山区的儿童捐个书包,那个山里人家会把家里的鸡呀鸭呀都杀了给城里人带走,生怕亏了城里人。

他们骨子里的自卑表现出来的常常是过分的自尊,宁愿自己吃亏,绝不让别人受损,绝不可让城里看不起,咱有钱了,不能丢份儿。

这种自尊,哪怕是装的,也能装出个民风淳朴的底色出来。

一个庄河的出租车捡了个包,里面有十几万现金,他就没心思开车了,跑一下午去找失主。我问他当时一点贪心没起吗?他说:我就怕这个人丢了这么多钱想不开去死了,这罪就大了。

在庄河农家,多少年来,不锁门就出门是常有的事,一个村子里,邻里邻居的,谁能来拿东西?他们都这么想,但是也有人吃了亏的。

这次庄河疫情,庄河人个个惶恐,几乎听不到抱怨的声音,他们生怕自己连累了别人,一声令下,都乖乖地隔离,呆在家里抗疫,生怕有外人被他们感染了,他们是发自内心的,这个,我特别能懂。

10天前,当送医疗队的车开出时,很多庄河人都哭了。

今天,当全体 庄河人可以自由活动时,他们又流着泪笑了。

现在的庄河,不再贫穷了,而且很多产业已经走向全国,这里是中国草莓之乡,中国贝类之乡,中国蓝莓之乡,中国冷链食品之乡,中国经济百强县。



不用说,经济发展后,人心也会受到蛊惑。

很多之前的美好,在经济好了之后,也动摇了。这些年,很多不尽如人意之人之事,也让人伤心。下了高铁不敢轻易打车,路边买东西也要提防被骗,一些头脑简单却富起来的人开始暴露了小地方人的那些残缺,傲慢、自大、无知、愚昧,渐渐浮现。

这大概也是一个地区成长必然要经历的烦恼,像人的青春期,会做些不靠谱的事。

我那个记忆中的大庄河,记忆中的淳朴民风,希望通过这次疫情之后,能重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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